接下來一旬光陰,陳平安不得不摘掉腰間的養(yǎng)劍葫蘆,甚至連腳上的草鞋都一并脫去,卷起袖管和褲管,光腳在屋里來回走樁練拳。
由煉體入煉氣的武道第四境,仿佛只差一口氣就能跨過去另一只腳,可偏偏那只腳就像深陷泥濘之中,陳平安花了一整月的時間,也只是將那只腳從泥濘中拔出些許。
練拳間隙,外邊的天地也不是全無動靜。兩邊鄰居習慣了渡船上的生活后,便不再拘束。左手邊那間好像是一屋子江湖豪俠,每天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暢談江湖恩仇,只是言談之間多用別國官話,偶爾才迸出幾句寶瓶洲雅言。陳平安每天練到極致時,就會從玄之又玄的忘我境界跳出,耳邊的些許動靜都會響如春雷。所以聽著那邊的高談闊論,他只覺得有些煩躁。而右邊的住客像是山上小門派的仙師下山游歷,相對安靜,但是每天早晚兩次的修行功課是齊聲朗誦山門科儀。木板隔音不好,這些下五境的練氣士又用上了獨門吐納術,也是一樁煩心事。
陳平安算了一下時間,如今大概是芒種節(jié)氣了,若是在自己家鄉(xiāng),正值農忙,有“芒種糜子急種谷”的說法,哪怕是一些在龍窯燒瓷的青壯男子都會被準許回家?guī)兔Α.斈暝谧约耗莻€龍窯擔任窯頭的姚老頭,雖然脾氣差愛罵人,可在這類事情上卻十分大度,別的窯口一般只放三天假,姚老頭會給四五天。只是苦了劉羨陽、陳平安這類早早沒了祖?zhèn)魈锏氐目蓱z窯工,由于此時窯口缺人,他們這些留在龍窯的人反而會更加勞累。
一個月的時間,陳平安不知不覺已經(jīng)足足走樁十萬遍。他當下最大的興趣,是想知道船上的那些釣魚人是否釣上了兩指長的珍稀河龍。
又一天練拳到正午時分,陳平安突然發(fā)現(xiàn)養(yǎng)劍葫蘆里的酒水還有盈余,可是干糧已經(jīng)不夠,只得掛好養(yǎng)劍葫蘆、背好劍匣、穿上草鞋,第一次推開房門,準備去船尾的一個飯廳購買易于儲藏的食物。正是飯點,陳平安出門的時候,剛好左邊屋子的那撥江湖豪俠也要出門覓食,陳平安便略微放慢腳步,拉開五六步距離跟在那五人后頭。其中有人忍不住回頭打量這個頭一回碰面的古怪鄰居,很快就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不要橫生枝節(jié),那人便收回了視線。背負木匣的劍士獨自行走江湖,年紀輕輕,瞧著卻是氣度沉穩(wěn),確實最好不要招惹。若真是個萬中無一的劍修,自己這伙人哪怕出身都不差,可還是得罪不起的。
一路上眾人相安無事,陳平安在人滿為患的飯廳跟伙計買了幾斤干餅,付過了錢,陳平安就返回了自己屋子。關上門后,他打開陽臺木門,站在陽臺上一邊啃干餅一邊喝酒。一樓欄桿那邊還是有稀稀疏疏的釣魚人,但是陳平安看了兩刻鐘,他們也只是釣起了一些尋常魚類,連一條年幼的銀子都沒有上鉤。
陳平安喝著酒,在飯館那邊得知明天就要在膏腴渡口停船半天,可以下船賞景。渡口附近是一處著名風景勝地,叫太液池。這個時節(jié)正值山花爛漫,只要走出渡口,走向最近的山頭,沿途都是鳥語花香,運氣好的話,還能抓到一種名為“香草娘”的花魅精怪。它們天然芬芳,香味淡雅,是最好的活物香囊,深受女練氣士和豪門婦人的喜愛。
陳平安覺得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透口氣,整整一個月閉門不出,感覺整個人都要發(fā)霉了。下定決心后,他就轉身離開陽臺,關上門繼續(xù)練拳走樁。
第二天拂曉時分,渡船靠岸停泊,溶洞大廳小巧精美,香氣彌漫,比起梳水國渡口大廳的寬敞壯觀,別有韻味。
渡船微微震蕩,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的陳平安睜開眼,起床收拾行李。東西要全部帶上,不敢留在船上的房間里。
興許是太液池聲名在外,陳平安發(fā)現(xiàn)船上四百多名乘客幾乎都要下船賞景。他夾雜在人流之中,身邊有一撥氣度不凡的男女,兩位老者的氣息尤為綿長,如江水緩流,走路時腳步輕靈,哪怕不是中五境的山上神仙,恐怕也差不了多遠。陳平安不是愛偷聽的人,只是這段時間難得聽到有人以寶瓶洲雅言交談,下意識就豎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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