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月朗,月墜日升,日夜更迭,所幸天地依舊有春風。
兩個落魄山弟子,一宿沒睡,就坐在墻頭閑談,也不知道兩人哪來這么多話可以聊。所幸一位曾經(jīng)差點跌境至谷底的練氣士,如今又走在了去往山巔的路上,而且沒有止步于半山腰。長生路遠,登天路難,有人走,有人跑,他能夠一騎絕塵,便是真正的天才。另外一位個子高了些、皮膚不再那么黑的小姑娘,其武道破境一事,更是宛如嗑瓜子,哪怕聊了一宿,依舊神采奕奕,沒有絲毫疲憊。
崔東山起身站在墻頭上,說那遠古神靈高出人間所有山脈,手持長鞭,能夠驅(qū)趕山岳搬遷萬里;又有神靈伸手一托,便有海上生明月的景象;還有神靈孜孜不倦奔跑在天地之間,神靈并不顯現(xiàn)金身,唯獨肩扛大日,毫不遮掩,跑近了人間,便是中午大日高懸,跑遠了,便是日落西山、暮色沉沉的光景。
裴錢反正是左耳進右耳出,大白鵝在胡說八道呢,又不是師父的話,她聽不聽、記不記都無所謂。
裴錢其實挺喜歡跟大白鵝說話,大白鵝總有說不完的怪話、講不完的故事,關(guān)鍵是聽過就算,忘了也沒關(guān)系。而且大白鵝從不會督促她的課業(yè),這一點就要比老廚子好多了,老廚子煩人得很,明知道她抄書勤勉,從不欠債,依舊每天詢問,問嘛問,有那么多閑工夫,多燉一鍋春筍咸肉、多炒一盤水芹香干不好嗎?
裴錢一想到這個,便擦了擦口水,除了這些個拿手菜,還有那老廚子的油炸溪澗小魚干,真是一絕。
這次出門遠游之前,她就專程帶著小米粒去溪澗走了一趟,抓了一大籮筐小魚,然后在灶房里盯著老廚子,讓他用點心,必須發(fā)揮十二成的功力,這可是要帶去劍氣長城給師父的,若是滋味差了,不像話。結(jié)果朱斂就為了這份油炸小魚干,差點用上六步走樁外加猿猴拳架。后來這些家鄉(xiāng)吃食,裴錢原本想要自己放在包裹里背著,一路親自帶去倒懸山,只是路途遙遠,她擔心放不住,一到了老龍城渡口,見著了風塵仆仆趕來的崔東山,第一件事就是讓大白鵝將這份小小的心意,好好藏在咫尺物里。為此,她還與大白鵝做了筆買賣,那些金燦燦的魚干,一成算是他的了。然后一路上,裴錢就變著法子,與崔東山吃光了屬于他的那一成。小魚干嘎嘣脆,美味,種老夫子和曹小木頭,好像都眼饞得不行。裴錢有次問老先生要不要嘗一嘗。老夫子臉皮薄,笑著說“不用”,那裴錢就當曹晴朗也一起不用了。
自家老廚子的廚藝真是沒話說,她得誠心誠意豎個大拇指。只是裴錢有些時候也會可憐老廚子,畢竟歲數(shù)大了,長得老丑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棋術(shù)也不高,又不太會說好話,虧得有這一技之長,不然在人人有事要忙的落魄山,估計就得靠她幫著撐腰了。
可這種事情,做長久了,也不頂事,終究還是會給人看不起,就像師父說的,一個人沒點真本事的話,那就像穿了件新衣裳,戴了頂高帽,就算別人當面夸你,背后也還只是當個笑話看,反而是那些莊稼漢、鋪子掌柜、龍窯長工,靠本事掙錢過活,日子不論是過得好還是壞,到底不會讓人戳脊梁骨。裴錢很擔心老廚子被鄰近山頭的修道神仙們一吹捧,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學那長不大的陳靈均,走路太飄,便將師父這番話原封不動地說給了朱斂聽。當然了,裴錢牢記教誨,師父還說過,與人說理,不是自己有理即可,還要看風俗看氛圍看時機,再看自己口氣與心態(tài),所以裴錢一琢磨,就喊上忠心耿耿的右護法,來了一手極其漂亮的敲山震虎。小米粒反正只管點頭就行,事后可以在她裴錢的功勞簿上又記上一功。老廚子聽完之后,感慨頗多,受益匪淺,說她長大了。裴錢便知道老廚子應該是聽進去了,比較欣慰。
崔東山在小小墻頭上,緩緩而行,是那六步走樁。裴錢覺得大白鵝走得不行,晃東搖西的,是個華而不實的花架子,只不過大白鵝不與自己師父學拳,那就無所謂了,不然自己還真要念叨念叨他幾句。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便馬虎不得,不認真不行。
崔東山一邊走樁,一邊自言自語道:“相傳上古修道之人,能以精誠入夢見真靈。運轉(zhuǎn)三光,日月周旋,心意所向,星斗所指,浩浩神光,忘機巧照百骸,雙袖別有壺洞天,任我御風云海中,與天地共逍遙。此語當中有大意,萬法歸元,向我詞中,且取一言,神仙自古不收錢。路上行人且向前,陽壽如朝露轉(zhuǎn)瞬間,生死茫茫不登仙,唯有修真門戶,大道家風,頭頂上有神與仙,杳杳冥冥夜幕廣無邊,又有潛寐黃泉下,千秋萬歲永不眠,中間有個半死不死人,長生閑余,且低頭,為人間耕福田?!?br>
裴錢問道:“我?guī)煾附棠愕???br>
崔東山停下拳樁,以掌拍額,不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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