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錢皺著臉,噘著嘴,眼眶里淚花盈盈,委屈道:“師父又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情。剛離開藕花福地那會兒,在桐葉洲一個叫大泉王朝的地兒,就不要過我一次的。老廚子你想啊,師父是什么人,草鞋穿爛了,都會留下來的,怎么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呢?那會兒,我還不懂事,師父可以不要我又反悔,現(xiàn)在我懂事了,如果師父再不要我了,就是真的不會要我了?!?br>
朱斂輕聲問道:“是怕這個?所以一直不敢長大?”
裴錢艱難抬起手肘,抹了把臉:“怎么能不怕嘛。長大有什么好的嘛?!?br>
其實關(guān)于抄書一事,朱斂對裴錢有過解釋,她肯定是聽進去了。所以真正的原因,是裴錢沒辦法說出口的,死死壓在她心底的。朱斂大致猜得出來,卻沒有說破。
當年陳平安曾經(jīng)親口對裴錢說過,他真正想要帶出藕花福地的人,是那個曹晴朗。那會兒,陳平安對于性情在另外一個極端的裴錢,別說喜歡,討厭都有,而且在她這邊,并無掩飾。
所謂的成長,在朱斂看來,不過就是更多的權(quán)衡利弊。裴錢處于一個很尷尬的境地。她不是不懂權(quán)衡利弊,恰恰相反,飽經(jīng)苦難的小孤兒,最擅長察言觀色和計算得失。但是她跟隨了陳平安之后,發(fā)現(xiàn)她最擅長的那些事情,反而只會讓她距離陳平安越來越遠。所以她一直畏懼長大,一直在悄悄模仿陳平安。裴錢在試圖成為一個能夠獲得陳平安認可的裴錢。其實這沒什么不好。因為陳平安有足夠的耐心,等待裴錢慢慢長大,更愿意在不同的歲月階段,傳授裴錢不同的規(guī)矩禮數(shù)和為人處世??墒钦l都沒有料到,藕花福地一分為四,朱斂和裴錢進入其中后,剛好見到了那一幕。
事實上,如果裴錢只是看到藕花福地里那個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的青衫少年郎,撐傘出現(xiàn),都還好說。問題在于最早的時候,裴錢在那條小巷的門口,看過陳平安撐傘和曹晴朗一起走在雨中陋巷的畫面。到了浩然天下后,在崔東山的那幅光陰長卷走馬圖中,又看到了無比相似的一幅畫面,是草鞋少年和他最敬重的一位先生,同樣是撐傘雨幕中,并肩而行。所以裴錢才會說,她誰都可以輸,唯獨不能輸給曹晴朗。
因為裴錢害怕那個已經(jīng)長大、極其出彩的曹晴朗,會拿走事實上本該就屬于他曹晴朗的一切。裴錢害怕有一天,大雨中,師父會撐著傘,和曹晴朗并肩而行,就那么漸漸遠去,再不回頭。那么身在落魄山和浩然天下的裴錢,就像回到了當年藕花福地的小巷門口,一無所有。
在藕花福地重新見到曹晴朗的那一刻,裴錢如墜冰窟,手腳冰涼,并且心有殺機!
但是在找機會殺了曹晴朗然后注定失去師父,和自己主動長大、一定要勝過曹晴朗之間,在陳平安身邊耳濡目染的裴錢,走出藕花福地和桐葉傘后,重新站在落魄山竹樓之前時,她選擇了后者。
朱斂小心翼翼醞釀措辭,問道:“如果你師父回到落魄山,也見到了曹晴朗,很喜歡他,你會很傷心嗎?”
裴錢想了想:“只要最喜歡我,就很開心。如果喜歡我跟喜歡曹晴朗一樣多,就有點不開心,如果喜歡曹晴朗多過我,就……很傷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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