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米粒每給裴錢喂一口飯菜,她自己就狼吞虎咽一番,然后抬頭的時候,就看到裴錢望著那個安安靜靜放著飯碗筷子的空位子。裴錢收回視線,似乎有些開心,搖晃著腦袋和肩頭,跟周米粒說給她再盛一小碗米飯,今兒要多吃一些,吃飽了,明天她才能多吃幾拳頭。
周米粒起身后,屁顛屁顛端著空碗飯去擱在一旁小凳上的飯桶那邊盛飯。背對著裴錢的時候,她偷偷抹了把臉,抽了抽鼻子,她又不是真笨,不曉得如今裴錢每吃一口飯,就要渾身疼。
這一天,是五月初五。
修道之人,宜入名山。
陳平安在芙蕖國深山遇到了一對書生主仆,是兩個凡夫俗子,書生科舉失意,看了些志怪和文人筆札,聽說那些得道高人,莫不飄渺絕跡于幽隱山林,就一門心思想要找見一兩位,看看能否學(xué)些仙家術(shù)法,總覺得比那金榜題名然后衣錦還鄉(xiāng),要更加簡單些,所以辛辛苦苦尋覓古寺道觀和山野老叟,一路吃了許多苦頭。陳平安在一條山野小路見到他們的時候,年輕書生和少年書童已經(jīng)面黃肌瘦,饑腸轆轆,大太陽的,少年書童在一條溪澗里辛苦摸魚,年輕書生躲在樹蔭底下納涼,隔三岔五詢問抓著沒,書童苦不堪言,悶悶不樂,只說沒呢。陳平安當(dāng)時躺在古松樹枝上,閉目養(yǎng)神,同時練習(xí)劍爐立樁和千秋睡樁。最后書童好不容易摸著了一條帶刺的黃姑婆,歡天喜地地雙手攥住魚兒,高聲言語,說著“好大一條”,和自家公子邀功,結(jié)果雙手冷不丁被刺得錐心疼,魚就跑了。那年輕書生丟了充當(dāng)扇子的一張野蕉葉,原本打算瞅瞅那條“大魚”,結(jié)果只看到書童一屁股坐在溪澗中,號啕大哭。年輕書生嘆了口氣,說“莫急莫急”,又說了句“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安慰話,不承想書童一聽,哭得越發(fā)使勁,年輕書生愁得蹲在溪邊直撓頭。
陳平安取出竹箱背在身上,手持一根嶄新的青竹行山杖,飄落在山路上,緩緩而行。然后“偶遇”了那年輕書生和少年書童。陳平安摘下竹箱,卷起褲管和袖子,也不多說什么,下了溪澗,瞅準(zhǔn)一處游魚較多的地方,開始搬運石子,緊靠溪邊,在上游建造堤壩,一橫一豎再一橫,然后在水淺不過一掌的自家地盤里摸魚,很快就有好些黃姑婆和船釘子被丟到岸上。那書童眼睛一亮,覺得按照公子的說法,在江湖上,這叫醍醐灌頂,被相中根骨的武林前輩灌輸了一甲子功力,在山上,這就是仙人扶頂傳授長生法!
那書童都忘了手還火辣辣地疼,依葫蘆畫瓢,搬石舀水,果真也有收獲,都是些喊不出名字的野溪雜魚,雖然無法與那個“前輩”媲美,但是與自家公子對付一頓午餐綽綽有余。只是一想到火折子已經(jīng)消耗殆盡,如何生火做飯燒魚,年輕書生和書童又開始大眼瞪小眼。如果路線沒錯的話,距離最近的縣城還有百余里山路,他們是真的好久沒瞧見炊煙了。游歷之初,覺得鄉(xiāng)野村落那些雞鳴犬吠煩人至極,這會兒卻委實是有些想念了。
所幸那個瞧著半點不像歹人的年輕青衫客,又教了那書童一手絕活。只見年輕青衫客摘了幾根狗尾巴草,將那些已經(jīng)被開膛破肚清洗干凈的溪魚串起,然后隨手放在溪畔大石上曝曬。書童不管三七二十一,現(xiàn)學(xué)現(xiàn)用便是,將那些大的有巴掌大小、小的不過尾指長短的溪澗雜魚清洗干凈后,一一貼放在了滾燙的溪畔石頭上。
書生自報名號,芙蕖國鹿韭郡人氏,姓魯名敦。他邀請青衫年輕人一起在樹蔭乘涼,書童則蹲在一旁,看著不遠處躺在石頭上曬太陽的十?dāng)?shù)條溪魚,偷偷樂和。青衫年輕人自稱姓陳,來自南邊的小國,一路游歷至此。魯敦便與他閑聊,主要還是希望能夠與這個負笈游學(xué)的陳公子同行,一起去往他的家鄉(xiāng)鹿韭郡,他早已囊中羞澀,不然還剩下五六百里路程,怎么走?其實返鄉(xiāng)路途中,是可以向兩處與自家還算有世交之誼的當(dāng)?shù)乜ね易褰栊┍P纏,只是他哪里好意思開這個口。尤其是距離較近的那戶人家,有同齡人在此次京城春闈當(dāng)中杏榜高中,他這要是跟乞丐似的登門拜訪,算怎么回事。至于另外一處,那個家族當(dāng)中有一個他心心念念的美嬌娘,嫻雅淑靜,是出了名的美人,他就更沒臉去了。
陳平安從竹箱里拿出一些干糧遞給這對主仆。
魯敦道謝之后,也不客氣,分給書童一半。
三人一起吃著干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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