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得出眼前這說書先生是一名三境練氣士,但這就意味著老人要么真是云游四方的下五境修士,要么修為境界遠遠高出葉酣、范巍然這兩位紙糊金丹。在這十數(shù)國版圖上,除了兩個幕后主使,葉酣和范巍然就已是當之無愧的“山巔”修士。
先前有一天,十數(shù)國邊境靈氣漣漪震動不已,如春雷生發(fā),使得陳平安心生感應,立即御劍升空。只見一條綿延極長的金色長線在大地上驟然顯現(xiàn),然后燒毀如灰燼,應該是其中一位大修士撤去了圈地為牢的神通禁制,多半是夢粱國那位得了隨駕城異寶的幕后主使。至于另外一位暫時只知名叫夏真的大修士,至今不曾露面來找自己的麻煩,照理來說,這很不對勁。范巍然的寶峒仙境、葉酣的黃鉞城,以及以雙方勢力為首的所有山頭,極有可能都是此人飼養(yǎng)的籠中鳥、池中魚,如此之大的折損,毫無動靜,又有兩種可能: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夏真如今就在某地等著自己,要么……就是姜尚真在隨駕城現(xiàn)身之前已經偷偷收拾了爛攤子,夏真或者已死,或者僥幸脫險卻元氣大傷,無力再給予自己致命一擊。
如果眼前這位說書先生真是專程跑來見自己一面的夢粱國高人,陳平安懶得與他言語機鋒搗糨糊,卷起袖子廝殺一場便是。
說書先生笑道:“怎的,公子在夢粱國有熟人?是不共戴天的仇家,還是那牽腸掛肚的親朋好友?若是后者,等我走完了銀屏國,將來與傻徒弟一起游歷夢粱國,可以幫公子捎話一二,就是……”他笑嘻嘻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捻動。
陳平安搖頭道:“無深仇無大怨,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仰慕一位夢粱國高人的通天手段,縝密無錯,很想要誠心誠意請他喝一壺酒。反正如今大局已定,就像棋局復盤,這位高人當年先手,力極大,中盤沉穩(wěn),收官時又下了那么多妙手,竟然無人領會,幫著喝彩幾聲。就像老先生你說故事,若是全場寂靜,鴉雀無聲,即便最后得了一大碗銅錢,豈不還是一樁不小的憾事?”
說書先生喝了口酒:“雖然不知道公子在說什么,但是聽上去是這么個理兒。那咱們就走一個?”
陳平安拿起酒碗,與他碰了一下,各自飲下。
不唯與意氣相投之人痛飲醇酒才有滋味,刀光劍影之中,與蠅營狗茍、互視仇寇之輩鉤心斗角,酒桌杯碗中殺氣流轉,亦是修行。
至于這座北地小國如今的新鮮異象,妖魔驟然增多,也與靈氣如洪,從外邊倒灌流入十數(shù)國版圖有關。沒了那座震懾萬物的雷池存在,它們自然雀躍,如驚蟄過后,蛇蟲皆蠢蠢欲動,破土而出。
只不過陳平安對于夢粱國高人與名為夏真的幕后修士暫時不打算撕破臉。金丹之上,元嬰還好說,打不過還可以跑,可只要有一位玉璞境,都不用兩人皆是,對于自己就是天大的麻煩。自己沒有任何天時地利人和,對方真要不計代價擊殺自己,就北俱蘆洲修士的脾氣,那是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的。在這劍仙排外的北俱蘆洲,有背景有靠山的外鄉(xiāng)修士,暴斃的可不是只有一兩個。不然的話,這些如潮水倒灌江河上游的靈氣,陳平安心狠一點,大可以用那圣人玉牌收入囊中,只是會犯忌諱,說不定就要惹來一洲書院的反感和問責。
兩個幕后人,相較于夏真,陳平安更忌憚那個與夢粱國有牽連的大修士。處心積慮,步步為營,根本無須那人自己出手,不過是派遣了兩名手下,就獲得了那件隨駕城重寶。到最后,如果不是自己在蒼筠湖龍宮破陣而入,那名在夢粱峰練氣士中故意當孫子的金身境武夫肯定還會繼續(xù)隱藏下去。
看到一個杜俞,就會大致知道鬼斧宮的狀況;見著芍溪渠主和藻溪渠主,就會大致清楚蒼筠湖的風土人情。見晏清而知寶峒仙境大概,見何露而知黃鉞城作風,都是此理。當然會有誤差,但是只要相處越久,看到的修士越多,距離事實和真相就越來越近,那個萬一,就會隨之越來越小。
有些時候,還能夠見一而知全貌,是說那隨駕城城隍爺、范巍然和葉酣,因為他們都是一家之主,家風如何,往往由他們來決定。一個往上看,一個往下看,兩者相加,如同一條脈絡的首尾兩端,一旦被人拎起兩頭,任你伏線千里,也難逃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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