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修士會心一笑。山上修士之間,若是境界相差不大,類似我觀海你龍門,相互間稱呼一聲道友即可,但是下五境修士面對中五境,或是洞府、觀海、龍門三境面對金丹、元嬰地仙,就該敬稱為仙師或是前輩了。金丹境是一道門檻,畢竟“結(jié)成金丹客,方為我輩人”這條山上規(guī)矩,放之四海而皆準。當然,膽子夠大,下五境見著了地仙乃至于上五境山巔修士,依舊大大咧咧喊那道友也無妨,不怕被一巴掌打個半死就行。
老修士身為一位老金丹,稱呼這個年輕客人為道友,顯然是有講究的。當時陪著這個年輕人一起來到渡船的是披麻宗祖師堂嫡傳子弟龐蘭溪,一個極負盛名的少年驕子,傳聞甲子之內(nèi)說不定能夠成為下一撥北俱蘆洲的年輕十人之列。
若是別的宗門如此宣揚門中弟子,多半是山頭養(yǎng)望的伎倆,當個笑話聽聽便是,當面遇上了,只需嘴上附和,心里多半要罵一句臭不要臉,可春露圃是骸骨灘的熟客,知道披麻宗修士不一樣,他們不說大話,只做狠事。
若只是龐蘭溪露面代替披麻宗送客也就罷了,自然比不得宗主竺泉或是壁畫城楊麟現(xiàn)身??衫闲奘砍D暝谕獗疾?,不是那種動輒閉關(guān)數(shù)十載的清凈神仙,早已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觀那龐蘭溪在渡口處的言語和神色,對這位老修士都看不出根腳深淺的外鄉(xiāng)游俠竟然十分仰慕,而且發(fā)自肺腑,這就得好好掂量一番了。加上先前鬼蜮谷和骸骨灘那場驚天動地的變故、京觀城高承顯出白骨法相親自出手追殺一道逃往木衣山祖師堂的御劍金光,老修士又不傻,便琢磨出一番滋味來。
兩位萍水相逢的山上修士,一方能夠主動開門請人落座,極有誠意了。
修道之人,不染紅塵,可不是一句戲言。
老修士姓宋名蘭樵,按照祖師堂譜牒的傳承,是春露圃“蘭”字輩修士。由于春露圃幾乎全是女修,名字里有個“蘭”字不算什么,可一名男弟子就有些怪了,所以宋蘭樵的師父就補了一個“樵”字,幫著壓一壓脂粉氣。
陳平安先前只聽龐蘭溪說那金光峰和月華山是道侶山,有講究,運氣好的話,乘坐渡船可以瞧見靈禽異物,所以這一路就上了心。剛好宋蘭樵前來提醒此事,為陳平安解惑。原來金光峰一帶,偶爾會有金背雁現(xiàn)身,此物飛掠速度快若劍仙飛劍,只在得天獨厚的金光峰稍作盤桓,除非元嬰境界,一般修士根本不用奢望捕獲。而且金背雁性情剛烈,一旦被捕就會自焚而亡,讓人半點收獲都無。金背雁喜歡高飛于滔滔云海之上,尤其嗜好沐浴陽光,由于背部常年曝曬于烈日下,而且能夠先天汲取日精,故而成年金背雁可以生出一根金羽,兩根已屬稀少,三根更是難遇。北俱蘆洲南方有一位成名已久的野修元嬰,因緣際會,在下五境之時就獲得了一只渾身金羽的金背雁老祖宗主動認主。那只扁毛畜生戰(zhàn)力相當于一位金丹修士,振翅之時如烈日升空,這位野修又最喜歡偷襲,亮瞎了不知多少地仙以下修士的眼睛,躋身元嬰之后,宜靜不宜動,當起了修身養(yǎng)性的千年王八,這才沒了那只金背雁的蹤跡。
至于月華山,每到初一、十五,就會有一只通體雪白、大如山丘的巨蛙帶著一幫子孫趴在山巔鼓鳴不已,如練氣士吐納,汲取月華。中秋夜前后更是滿山蛙鳴,聲勢動天,所以月華山又有打雷山的別稱。不是沒有修士想要馴服這只巨蛙,只是巨蛙天賦異稟,精通土法遁術(shù),能夠?qū)嫶笊碥|縮為芥子大小,隱匿于地脈山根之中,與此同時,月華山變得重如大國五岳,任你元嬰修士也無法使出釜底抽薪的搬山神通。所以修士多是去月華山上試圖抓捕幾只百年雪蛙,一旦得手,即算僥幸,因為那些雪蛙的老祖宗極為護短,不少中五境修士都葬身于月華山。
宋蘭樵將金光峰和月華山的諸多修士糗事說得詼諧可樂,陳平安聽得津津有味。
曾有人張網(wǎng)捕捉到一只金背雁,結(jié)果被數(shù)只金背雁銜網(wǎng)高升。那人還死活不愿松手,最后,等到松手,被金背雁啄得遍體鱗傷、身無寸縷,春光乍泄,身上又無方寸物之類的重器傍身,十分狼狽。金光峰看熱鬧的練氣士噓聲無數(shù),那還是一位大山頭的觀海境女修來著,在那之后,女修便再未下山游歷。
陳平安好奇問道:“金光峰和月華山都沒有修士建造洞府嗎?”
宋蘭樵撫須笑道:“金光峰的日精太過灼熱,常年流轉(zhuǎn)不定,沒個章法,地仙修士勉強可以常駐,尋常練氣士在那兒結(jié)茅修道,極其難熬,虛耗靈氣而已。至于月華山倒是一處五行齊備的風水寶地,只可惜有那巨蛙占山為王,徒子徒孫數(shù)千只,早早開了竅的巨蛙對我們練氣士最是記恨,容不得練氣士跑去山上修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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