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浪子搖搖頭說：說不上。
再嘮了幾句，曹三Pa0說要去地里，告辭而去，往外走的時候，吳浪子的媳婦從外面挑水回了，畏畏縮縮的，有點不敢看人，模樣b吳浪子顯老很多。到了地里，曹三Pa0跟洪水生說，要搭個窩棚。洪水生詫異問：“住我這，咋了？要搭窩棚？”曹三Pa0答：“大哥，我獨來獨往慣了?！钡诙?，去杜二爺家借了些材料，在洪水生、王九成、徐大個、王光明、蔡金榮等幾個幫忙下，曹三Pa0架起幾根木bAng，用柴草搭起一個三角形小窩棚，這個窩棚離水生家不遠，沒有炕，木板一鋪算是個床，鋪蓋半新不舊，是杜鐵武送的。洪水生不高興地說：“三Pa0，有地方睡，你非要搬出來，天一冷，你就搬回來啊！”曹三Pa0光笑了笑，沒答應也沒不答應。他沒開夥，吃飯還是在洪水生家吃，接下來幾天，他熟悉了一下自衛(wèi)團副小隊長的日常工作，在Pa0臺值班，守門，晚上巡查，白天C練，他很是積極，尤其是努力和員警隊打成一片，楊警長對他，還是冷冷的，沒有接受他再次請客吃酒的請求，不過看得出來，沒有剛見面那麼戒備了。自衛(wèi)團沒多余的槍，給他發(fā)了個大bAng子，曹三Pa0耍了耍，還稱手。他喜歡串門，屯西邊東邊，各家各戶幾乎都跑到了，嘮兩句嗑，大家都忙，都在準備秋收。不久，全屯人都出動，收割bA0米。
bA0米地非常悶熱，洪水生、曹三Pa0戴著草帽，一人一個磨得飛快的大鐮刀，彎腰抓著幾根玉米稈，割下，放倒……刷刷刷，兩人都很快，洪水生更快一些。海月、洪胡氏負責掰bA0米，放成一堆堆，海濤負責看馬。bA0米掰得差不多了，放入袋中，沒有大車，只有人背馬馱，一趟趟，運回家。時隔6年，曹三Pa0又做起了農(nóng)活，水生是種地的好手，除了自己的一坰地，還租了別人的一坰，歇息的時候，每個人，衣服都已經(jīng)被汗水Sh透，坐在地頭，呼呼喘粗氣，胡氏從水桶舀起一瓢水，首先遞給曹三Pa0，三Pa0喝了一大口，遞給水生，就此大夥輪換用瓢喝了水，這時的水，尤其清涼可口，沁人心脾。喝完水，洪水生、曹三Pa0兩人呼哧呼哧cH0U著煙袋，水生評價說：“三Pa0，還是一把好手?！辈苋齈a0笑了笑，接受了水生的夸獎，又感慨道：“哪兒的煙葉都b不上咱雕翎的，是不是？”水生嗑了嗑煙嘴，說：“嗯哪。你手咋了？”曹三Pa0不解的看了看自己滿是y繭的左手，明白了，笑笑說：“凍的，山上的時候，凍掉個小指頭，還好，有的人5個腳趾頭都凍掉了?！焙象@問：“5個腳趾頭，那還能走路不？”曹三Pa0玩笑道：“能走，連跑帶顛，走得飛快?！焙粗苋齈a0的左手，感到很神奇，用手m0，洪胡氏要制止，曹三Pa0趕忙說：“沒事，沒事，海濤，教你數(shù)數(shù)，我有幾個手指頭？一、二、三……”海濤并不數(shù)，說：“九個，十個減一個，得九。”曹三Pa0愕然，說：“行啊，還會做加減法。”海月在旁邊神氣地說：“我早教過了?！辈苋齈a0點點頭，問：“海月，在小學校讀了幾年？”海月道：“讀了兩年，去年我姐出嫁，爹就不讓讀了?！辈苋齈a0問：“還想讀？”海月答：“想讀?！焙楹险f：“丫頭片子，兩年還不夠！你姐一年書都沒讀?！辈苋齈a0笑了起來，問：“海月，認識不少字吧？”海月點點頭，曹三Pa0說：“以後當個nV先生，在小學校能一直讀下去?！贝蠹叶夹ζ饋恚Ｔ戮锪司镒?，眼睛里卻有笑意，突然又想到什麼事，眼睛里的笑意沒了，變成了Y云，也許，海月想起，秋收後就得訂下親了吧。
曹三Pa0做回了農(nóng)民，農(nóng)民的裝束，農(nóng)民的勞作，而且連大車都沒有，他身上胡子的光束漸漸暗淡，沒過兩天，碰見張五爺，張五爺只是微微點頭，或者連點頭都不想裝著點頭，似乎沒看見他或者裝著不認識他。張五爺長袍馬褂，乾瘦乾瘦，麻稈一樣，他心里有點不痛快，雖然知道這是人之常情。以前在屯里，他和張五爺沒怎麼打交道，張五爺X子b較冷，不像杜二爺那麼熱心腸，但是見著他，以前倒是笑著打聲招呼的。胡天貴這事，他要是主動去求張五爺，說不定能搭上楊警長這根線，不過，張五爺現(xiàn)在這副樣子，可不咋好求。這幾天，他面對面，獨自一人，碰見過胡天貴一回，在過橋的時候。胡天貴戴著草帽，他想胡天貴知道并認出了他是誰，應該打個招呼，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他準備停下腳步，請胡天貴吃個酒，請……胡天貴……吃個酒？一種發(fā)自身T的厭惡感覺突然涌起，他擦身而過，臉上沒有任何表示。
水生、胡氏沒再詢問海月的事，曹三Pa0知道他們很想問，問他想出啥方法沒有，但是又怕煩他，他實在也沒找到啥好辦法，楊警長籠絡不上，啥都不好說。胡天貴好賭，欠老關家不少錢，花錢能解決問題，可是，太窩囊，而且沒錢。收割的季節(jié)，大家累得夠嗆，天一黑躺炕上就不愿意動，曹三Pa0還得分心自衛(wèi)團的事，為收割季自衛(wèi)團放哨戒備的事，王九成和他嘮得b較多，一次王九成晚上到小窩棚和他嘮嗑，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提到：這兩天，胡天貴和楊警長老嘮嗑，嘮嗑沒啥，見他去，還避著，鬼鬼祟祟，不知整啥事？王九成走後，當晚曹三Pa0沒睡好覺，他細細想了想，胡天貴不會善罷甘休，避著王九成會是啥事？關系到杜二爺，關系到自己，都有可能，胡天貴要是說，“曹三Pa0身在曹營心在漢，他跟日本子有仇，下山是假下山，混進自衛(wèi)團，拉攏杜二爺，妄圖反滿抗日?！辈皇菦]有這個可能。他知道杜鐵武恨胡天貴，原因是聽說胡天貴跟高橋說杜家早先與馬匪有g連，杜鐵武沒敢怎麼地胡天貴，原因在於胡天貴是楊警長乃至高橋的一條狗。咋辦？這無賴沒人能治？沒人出頭，人人受壓，但沒人出頭，出頭的椽子先爛，出頭的羊會被張三g掉。
只要有空，每天晚飯過後，他會去吳浪子家，吳浪子也盼著他來，除開杜玉武，作為屯里讀書年頭最長學識最高的人，吳浪子其實沒人能聊，和其他人話不多。b如他現(xiàn)在，跟曹三Pa0說著酒話：民十四年，我十七歲，在依蘭師范附小讀高小，那時興隆還沒小學，郎德芳，郎德芳知道吧，天涯何處無芳草的芳，鎮(zhèn)小學的郎先生，是我高小同學，我倆都打算報考依蘭師范，還想著以後去哈爾濱，去北平，郎夫人，郎關氏，郎先生的媳婦，鎮(zhèn)小學的關老師，也是我高小同學，我們3個，最聰明的知道是哪個？不是郎先生，是郎關氏！那是個才nV……三Pa0，運命無常啊，正準備考試，冬天放假，回屯里，胡子來了……秧子房整了半年，都說人Si了能見著Y曹地府，我沒Si也見著了，秧子房媽巴子就是Y曹地府！你不知道，人b畜生更畜生，張三狠，人b張三更張三，世上最壞是啥？世上最壞是人心！灌辣椒水，割耳朵，壓杠子，見得多了，我都給整傻了。再考試，考不上了，郎德芳、郎關氏考上了，第二年，我爺還讓我考，不想考，沒心思了，去了依蘭，認識個窯姐，錢花光了，就回來了，根本沒考，我爺?shù)絊i，都不知道……三Pa0，跑腿子不好熬，夜里沒暖腳的，沒nZIm0……有錢沒有？要有點錢，蓋房買地，早點說個媳婦，屯里待出嫁的，十六七，十的有五、六個，老關家的閨nV模樣不錯……錢不夠的話，去趟關內(nèi)，到關內(nèi)帶個媳婦回，去一個，回來倆，回來三都行……沒錢！屯里還有三寡婦，大王寡婦、小王寡婦、張寡婦，小王寡婦三十出頭，長得還行，葛二娘，葛二娘其實，也是個寡婦，跳大神的，沒誰敢碰……得得，黑背、依蘭、B0利，窯子多得是，天涯何處無芳草，跑腿子，跑腿子自由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曹三Pa0笑坐了一會，在吳浪子媳婦與吳浪子丈人和吳浪子吵架拌嘴之前，回了自己的窩棚，睡覺。在媳婦和丈人的夾擊之下，吳浪子活出了上門nV婿的感覺，一個風流的上門nV婿。曹三Pa0微笑想著，想了一陣，臉sEY沉起來。天完全黑了下來，有月亮，不是很黑，家家都睡了，曹三Pa0變得心煩意亂，十分的煩，下山，他并不想下山，“下山就是叛徒！下山就是漢J！”抗日軍里一直這樣說，38年，九軍整肅叛徒，重編二師，毫不手軟，曹三Pa0自己，也動手處決過叛徒，殺過鼓動下山的人?，F(xiàn)在，自己卻也下了山！一個東屯，只一個日本子，就能頤指氣使，作威作福，太上皇。忠孝節(jié)義！忠孝節(jié)義！臨去關東，病床上的爹嚴肅地告誡他，爹說起蘇武牧羊之事，爹說：蘇武持節(jié)，節(jié)在，人在！男兒，須有節(jié)氣在！現(xiàn)在，自己卻已成不忠不孝不義之人，叛徒！曹三Pa0心中低吼一聲，十分十分的煩，這口煩躁之氣不管不顧，就要沖腔而出！媽個巴子！
他拿起身邊的大bAng子，把bAng子前頭緊緊纏上麻繩，躺了一小會，等晚上巡查的走過以後，悄悄起來，換上輕底布鞋，出了窩棚，往南，到了張寡婦家附近，藏在一棵柳樹後，一路上沒有狗叫，這已經(jīng)是他連續(xù)四天來蹲守，第一天有狗叫，第二天第三天就好些了，狗都認識他吧。據(jù)他的觀察和判斷，這些天秋收，胡天貴、張寡婦白天都很忙，胡天貴晚上可能會過來，他一般蹲守到半夜，沒動靜就回去。昨天他等得有些煩，恨不得直接撲進老關家，老關家到張寡婦家并不太遠，一會兒就到。當屯里安靜下來，他能聽見吳浪子丈人的呼嚕聲，吳浪子媳婦突然的夢話聲。等了一會，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就著月光，他看見一個人影忽隱忽現(xiàn)，他的心緊縮起來，抓緊手上的大bAng，那個人到了張寡婦院子前，左右看看，就要進去，曹三Pa0提著大bAng，沖了過去，那人聽見動靜，回頭，曹三Pa0的大bAng已經(jīng)到了，曹三Pa0想著一下子砸頭上，把這人砸暈，砸孤丁都是這樣，沒想到，這人一回頭，大bAng砸到了左肩，反震得曹三Pa0的手痛，這人叫了一聲，兩人打了個照面，是胡天貴，曹三Pa0雙手掄bAng，全力當頭再次砸下，胡天貴挨了一下，左肩痛得一哆嗦，還沒叫出聲，見bAng子又來，反應很是敏捷，旁邊一閃，bAng子掃著左胳膊，砸在木籬笆上，彈起老高，趁這功夫，胡天貴轉身就跑，沒想到曹三Pa0跑步快，提著bAng子還趕上了他，一bAng子打在了頭上，胡天貴慘叫一聲，往前撲倒在地，曹三Pa0趕上前來，朝頭上又是盡全力一bAng，然後扔掉bAng子，從腰上解下準備好的繩子，勒住胡天貴脖子，使勁勒。這不是曹三Pa0第一次第二次殺人，不過他都是用槍，近距離r0U搏很少，胡天貴掙扎著，漸漸沒有聲息。這麼大動靜，有些狗叫起來，不過，沒有一戶人家出來。曹三Pa0算準了，沒人會找麻煩，大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胡天貴橫行時，沒人出頭一樣。
曹三Pa0坐在地上，歇了一會，現(xiàn)在，他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跳過不停，他感到惡心，殺人令人惡心，r0U搏的殺人尤其令人惡心，他活動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右手有些疼痛，如果胡天貴不膽怯逃跑，而是迎面搏斗，他可能控制不住局勢，那麼，就完蛋個球。他站了起來，把胡天貴慢慢拖到了樹下，靠著樹坐起來，把繩子打了一個活結，套在胡天貴脖子上，掛上一個粗樹杈，渾身一使勁，把胡天貴吊了起來，另一頭綁在樹g上。胡天貴Si沉Si沉，弄得他筋疲力竭，大喘粗氣，月光下，胡天貴的臉慘白慘白，Y沉Y沉的，不那麼可恨，倒顯得有些可憐。不管好人壞人，惡人善人，人Si了，都是一副可憐相吧。曹三Pa0找到bAng子，拿著bAng子，盡可能不發(fā)出任何聲響，溜著墻角，輕輕走回窩棚，借著月光，解下麻繩，清洗了一下bAng子，他身上倒沒什麼血，所以綁上麻繩，就是為了不流血，打暈就行，造一個自己上吊的假像，這是以前在大排隊時學到的。他躺到床上，心還在跳，不管不顧，倒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屯里人都說，糊屎棍上吊了。樹前圍了一堆人，胡關氏哭哭啼啼，員警隊高橋隊長、王副隊長、楊警長都到了現(xiàn)場，高橋隊長個子不高，圓臉，平常笑瞇瞇的，今天很是威嚴，發(fā)出一條條指令，指揮著手下忙來忙去。圍觀的蔡金榮嘀咕說：為啥？徐大個說：欠老關家不少錢，還不上，不得上吊。蔡金榮問：為啥到這來上吊？徐大個說：這有樹，好上吊。蔡金榮搖搖頭說：糊屎棍不怕欠錢。這棵樹有名堂，肯定有上吊鬼，糊屎棍被上吊鬼迷了心竅，葛二娘，你說是不是？葛二娘將樹上下左右瞅了瞅，閉眼算了算，猛然一拍手，說：是了，上吊鬼。圍觀的人突然感到樹Y風b人，一致點頭認同。蔡金榮說：這樹得砍，要不還得有上吊的，上吊鬼，要找替身。眾人都恍然大悟，嫌熱鬧不夠小的人已經(jīng)叫起來：洪大斧子呢？拿大斧子來砍樹！洪大斧子就在人群中，心里說不出的高興，又有點憂懼，他的眼光找尋著，看見曹三Pa0神sE自若，正和王九成等嘮嗑，也就慢慢放下心來。於德民這時說：張寡婦呢？張寡婦這下，稱心了。有人答：嗯啦，張寡婦閨nV眼看就大了，這下，不遭禍害了。又有人笑著問：張寡婦躲屋里，是在哭呢還是在笑呢？另一人笑著答：我看在哭，老娘們，高興也哭，不高興也哭。大家哄地低聲笑起來。高橋隊長往這邊望了一眼，大家不敢笑了，膽小的陸陸續(xù)續(xù)回家或者去地里了。正是忙的時候，大家都有忙不完的事做。
員警隊如臨大敵，圍著胡天貴的屍身查了半天，楊警長說頭上有擊打的痕跡，王副隊長說怕是自己摔的，張寡婦、吳浪子、吳浪子丈人、樹周邊幾家人，一個個從家里從地里被叫到員警隊問話，看見什麼？聽見什麼？問了一天，問不出什麼結果，楊警長臉sE鐵青，張金河、洪水生、曹三Pa0相繼被叫到員警隊，在審問的同時，三人的住處遭到搜查，家人遭到盤問，曹三Pa0窩棚里的可疑物只找到一個大bAng子，大bAng子上沒有血，自衛(wèi)團有很多這種大bAng子。
高橋問話，楊警長翻譯，高橋威嚴端坐在一張桌子後的椅子上，曹三Pa0站著，在長久的令人心煩的沉默之後，高橋問：知不知道為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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